一、
过了蓝山,渡了郁水,砖石砌的城墙向东西延伸去,望不到边。正中整材铁桦木的城门,足有三丈高,上匾恢弘书着两个大字:“蓝溪”。
巳初,城门外马蹄踢踏,立在门边昏昏欲睡的两个守卫骤然惊醒,揉着眼望过去。
马背上的人着灰黑短打,外罩朱红短褙,斗笠边沿宽大,看不清面容。两守卫正待他上前,来人却猛一拉缰绳,马儿扬起前蹄嘶鸣一声,止在原地。
“这是蓝溪城吗?”马儿左右转悠了两步,来人问道。
“是啊,上边写着呢。”城门左侧面容白皙的守卫抬手指了指。
来人举头望了眼城门匾,两守卫这才看清斗笠下的模样——竟是个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年。少年又望着紧闭的铁桦木城门说:“这匾额我看见了。但我听说蓝溪城是广南第一大城,又有剑阵双修的蓝溪阁坐镇,城门是昼夜开放、人流不息的。你们这大白天的却关着门,是怎么回事?”
“小哥,蓝溪城近期都不对外人开放。”方才的白面守卫客客气气说道,“你若是着急歇脚,往西五里就有客栈。”
“为什么?我有路引。”少年道。
“这可不是你该问的,有路引也没用。”接话的是城门另一侧的守卫,肤色黝黑,满脸写着不耐烦。
少年挑了挑眉,翻身下马,从行囊里掏出两卷纸递过去:“我是你们蓝溪阁请来给阁主看病的,这是我的路引,还有那个三长老写给我师门的信。你们可真有意思,怎么请人治病,还有拒之门外的道理?”
给少阁主看病?怎么可能请这种小孩子?黑脸守卫轻嗤一声抢过那两卷纸,漫不经心打开看了眼,却登时愣在原地。
“神医谷……黄少天……”
“神医谷?”白面守卫急忙凑过来看。
“神医谷!”
两个守卫彼此看看,又朝少年看看,懵了。
“嗯,我是神医谷弟子。怎么了?”
白面守卫一脸纠结:“可你……这么年轻?”
“年纪小又如何?这世上可多得是伤风感冒都医不好的老庸医。”少年确实年岁、个头都不大,气势却凌人,昂着下巴道,“现在能让我进去了吗?”
守卫将城门打开一条缝,名为黄少天的少年牵马穿过。
只见那恢宏的城门正下,一条青石大道往北延伸。石板四棱削得平直,一眼望去均匀莹润,石材之上等,哪怕在富庶的江南都属罕见。
就是这样一条道,却积了满地杂草沙尘。别说车马,连半点行人经过的痕迹都无。道旁各色铺子,酒肆、茶坊、南北杂货比比皆是,却都禁闭门脸,清清冷冷,连招牌幌子都卷上了横杆。
黄少天心生疑窦,正待回头询问,那白面守卫主动叫住了他:“公子,我听说……神医谷常为贫苦百姓义诊,黄公子能否联系师门,也请人来看看我们城里百姓……”
“蓝河!”黑脸守卫急急打断了他。
“城里百姓怎么了?”黄少天立刻问道。
被称作“蓝河”的白面守卫道:“雷鸣,黄公子既已进城,他要是真想知道,就算我不告诉他,他也总能问到情况的。”
雷守卫沉默片刻,走开几步背对着他们,算是个睁只眼闭只眼的意思。
蓝河便转向神医谷的少年:“黄公子,你不是要来给我们少阁主看病吗?其实早在少阁主生病之前,我们城已经有好多百姓得了同样的怪病了,城里郎中都束手无策……”
“哦?什么时候的事?染病的人多吗?”黄少天问。
“半个月来有几十人了吧!”
“就不怀疑是瘟疫?”黄少天接话很快。
“怎么不怀疑?你看,主街上都没人了,好多人甚至出城避难去了。”蓝河说道。
“没有那么严重。”不远处站着的雷守卫忍不住插话,“有的人家儿子得了病,爸妈却都没事,哪有这样的瘟疫呢。”
“有人出城去,怎么江湖上却没有蓝溪阁城内有怪病的消息?”黄少天问。
“出城的人估计是不敢说吧,怕被别人也当作传染源。”蓝河道。
少年哼了一声:“半个月了,城里百姓生病不管,直到自己生病才请我们神医谷来,你们蓝溪阁这阁主可真有意思。”
蓝河忙道:“黄公子误会了,我们阁主很关心百姓的,只是其他长老为了颜面不愿意声张城中情况,才……”
“是么。”黄少天不置可否,“对了,刚刚听你叫他‘少阁主’?怎么还加个‘少’字?”
蓝河挠挠头:“啊,习惯了。两年前老阁主病逝后,阁主之位传给了独子喻文州,本该改称的,但喻阁主年方十四,他们蓝溪阁内门弟子都‘少阁主’‘少阁主’地叫,我们也就这样跟着叫了。”
黄少天皱了皱眉,又问怪病的症状。
“最先得病的其实是猫,那些猫会跳奇怪的舞,还会突然跳水自杀,就像中了邪一样。”
“那人的症状呢?”
蓝河思忖着道:“疯癫痴傻,突然久睡不起或久醒不睡,讲不出话,手脚失灵之类……有时又腿脚灵活得很,像那些猫一样拦不住地要跳河……所以,还有人怀疑是猫妖作祟呢……”
“等等……”黄少天打断了他,“我问你,蓝溪城内或附近有什么金银器作坊吗?”
蓝河虽不解,却还是答道:“……好像没有。”
“奇怪……但也八九不离十了。”黄少天摸了摸下巴道,“总之,这可不是什么妖术,倒很有可能是中毒。”
“中毒?”蓝河、雷鸣俱是一惊。
黄少天拿回路引和信件,利落上马,抬了抬斗笠,露出一张稚嫩但傲气的脸:“具体的,我去看看那个少阁主就知道了。蓝小哥,我会给我师门带信的,你放心。”他说着,望了望日头,“时辰不早,暂且别过。”
他略一抬手,一团灰影子掷来,蓝河手忙脚乱去接,竟是两块小银锭子,登时看傻了眼。黄少天则一夹马腹,卷着青石板上落叶碎石,绝尘而去。
二、
蓝溪以前不是一座城,只是一座阁。以天时、地利、人和,环绕着它,逐渐聚出广南最具盛名的这座城。
但江湖中人向往蓝溪城,终究还是向往城中的蓝溪阁——向往其顶尖剑法和阵法,以及与莱州霸图山庄、京畿中草堂齐名的江湖地位。
如今朝廷式微,许多城池各自为政,尤其倚仗江湖势力。就如蓝溪城,上至城主下至城门小吏,都由蓝溪阁决定。阁主即是城主。
蓝溪阁可以没有蓝溪城,蓝溪城却不能没有蓝溪阁。
于是,虽然出于某些原因,城内怪病没有引起蓝溪阁足够的重视,可当少阁主病讯一出,便如一石激起千层浪,一封封急信将江湖各路神医召集到这里。
蓝溪阁,会客厅内。
“依贫道看,少阁主这的确是冲撞了猫妖邪祟,需服我这符水七七四十九天……”
“谎话连篇!真是能让一城那么多人都生病的妖怪,把你个臭道士烧了骨灰调水喝都没用!”
“老夫观少阁主脉象,颇为奇异,还是平静之中蕴藏着危机,需得老夫这样功力深厚的医者才能看出,只是要治这病,得着人去昆仑山脉,捉那昆仑白狼,取其利齿磨粉……”
“笑掉大牙!昆仑白狼那是传说中的生物,别说狼牙能不能治病了,你光是能找到,我的牙齿都拔下来给你。”
“在下认为,少阁主此状,是体虚所致……”
“哈!体虚,哎,我真是不忍心说啊——”
“你谁啊到底!”一屋子“神医”终于忍无可忍了。
“哪家来的黄毛小子!什么时候进来的!”
“别人说一句,你说十句?小小年纪,口气倒不小!”
“带着斗笠藏头露尾,到底有何居心?”
“我?”黄毛小子黄少天,正两脚踩着桌子沿儿翘椅子玩儿,闻言一抬下巴,“神医谷小卒,不足挂齿,诸位请继续。”
“神医谷!”众人愕然,没想到蓝溪阁少阁主的病竟然连神医谷都惊动了。
刚被黄少天下过面子的老郎中却重重冷哼一声:“老夫不佞,却也曾与神医谷中人打过交道,知道你这年纪的弟子是不可出谷的。竟敢假冒神医谷弟子,好大的胆子!”
黄少天却朗声笑道:“哪有这规定,不过是医术不合格者不得出谷罢了!我合格了,如何不能出?”
“笑话,你才多大年纪,见过几个病人,就能从神医谷出师?”
“你还真问对了,我一年在神医谷医的病人,恐怕能比你一辈子都多吧!我看你人中平满、泪堂发黑、耳门晦暗,可见肾气大亏,怕是也没多少年好活了。”
“你!”
“咳咳。诸位稍安勿躁。”眼看就快上演肉搏戏码,主座的蓝溪阁长老才站起来出声制止,“老阁主生前曾与神医谷老谷主有些交情,因此得信知少阁主有恙,老谷主便派了得意弟子前来,正是这位黄公子。”
主家发话,众医也不好再争执。厅中静默片刻,都不禁重新打量这位跋扈的少年。
黄少天在这样的沉默中笑了,对那长老道:“三长老,客套话也不必说了,小子初入江湖,诸位前辈不信任我的能力也是应该的。如若方便,能否让我尽快为少阁主看诊?”说罢未等回复,他已起身,摘下斗笠。
盘在斗笠内的高马尾垂落下来,竟是一头明黄。
忽而一道刺耳的木质摩擦声,一个先前不曾参与讨论的中年医士激动地站了起来:“黄发、黄瞳,您是神医谷老谷主关门弟子黄少天黄神医吧!家母曾蒙医治,在下、在下感激不尽……”
“不必客气。治病救人乃行医本分。”黄少天略略点了点头,也不关心他说的具体是谁,便看向主座的三长老——少阁主患病后给神医谷写信的人。
三长老的神情有一瞬复杂,不过很快又收了回去,叫弟子领黄少天前往少阁主的小院。
整个过程,其余人都未敢出声,等格扇门重新合上,厅内才重新喧哗起来。
“黄少天,他很有名吗?”
“难说有名,只是听过些传闻……”
“说他天生黄发黄瞳,体弱多病,本是被送去神医谷医治,后来被老谷主看重天分,收作关门弟子了。”
“这么说,我也有些印象。老谷主收徒一事,五六年前轰动一时,只是不知这传闻主角这么年轻?”
“据说他已经在谷内独立行医有一两年了,前途不可限量啊……”
三长老却再度陷入沉默,微阖着眼,若有所思的样子。
三、
议论中心的少年天才,此时正在碰壁。
依据城门卫蓝河的描述,黄少天能有八成把握,那种病症是长期接触水银所致中毒。他曾在神医谷医治过中此毒的金火匠人,这些匠人因开金、杀金过程中吸入水银蒸气,导致手脚失灵、精神紊乱。
然而蓝溪阁少阁主喻文州虽然症见无误,脉象却全无异常,与黄少天曾经诊过的病例相异。
他蹙着眉诊脉许久,指头像是要长在喻少阁主的手腕上,一脸狐疑地瞅着对方。
难道是因为中毒较轻,所以未在脉象中体现?可看样子,这喻少阁主虽然面部五官还未异常,却已经到了失去言语能力的阶段,口中只能发出“嗬嗬”的声音。
他伸手去捏喻文州的指尖。水银中毒者,肢体末端感觉会缺失;果然无论黄少天如何用力,喻文州的表情都无甚变化,像是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一般。再捏着喻文州下巴迫使他张嘴,龈红齿白的,也并无病变。
“黄公子,您看少阁主病况如何?”送他来的那弟子问道。
有病无证,黄少天并不会轻易断言。况且,他心中此时另有猜测……“我需要细诊,兄台不必在此陪着。”黄少天道。
“在下无妨……”
“神医谷有神医谷的规矩,我想兄台虽不至于真要偷师,瓜田李下却还是要顾忌的吧。”黄少天冷冷说,“劳烦回避了。”
那弟子面色立刻尴尬起来,纠结地出门去了。
本来只是站在门口,里头那黄少天却隔着门喊:“偷听也不成规矩,再远些!”
是看到我影子了?那弟子浑不在意地向外走了几步,确认自己的影子不会再投到门上。
黄少天却好像知道他还在:“再远些!院子里不得留人!”
那弟子一愣,又猜测着这小孩不过是诈他,于是原地不动。
本就因为病证不通而心烦气躁的黄小神医彻底怒了,院中立着的蓝溪阁弟子只听“嗖”声破空,一根银针穿透门扇油纸,贴着他的头皮飞过,穿过他的发髻,扎断他的发绳,直直插进身后院门中,入木三分。
“蓝溪阁的听不懂人话吗!滚远点,这院子有几只鸟我都听得一清二楚!”
疯子——疯子!那弟子捂着一头散发,惊叫着,屁滚尿流地跑了,来之前长老嘱咐过又如何,总比被这疯子就这么扎死要好!
泄了愤的黄少天终于缓缓吐出一口气,恶狠狠地将视线转回某位病人身上。来蓝溪城之前,神医谷的师兄就提醒过他:蓝溪阁自从老阁主死后,这两年内乱不断,诸派争权,新阁主年少被欺,他看诊归看诊,可千万不能把自己卷进去。按师兄这说法,喻文州这病的真假,就很值得商榷了。
“年少被欺”,听着似乎值得同情,可黄少天并不同情他。年少?他分明跟自己一样,十三四岁了。他黄少天已经在神医谷救治过数以百计的病人,这喻文州在蓝溪阁养尊处优地长大,怎么到了城中百姓有难的关头,他作为蓝溪阁如今的阁主,却只顾着以此为借口逃避内斗?
黄少天这么想着,抬起手,五指之间亮闪闪的,正是刚才营造出院中惨叫的“凶器”银针。
“给你也试试?”黄发少年灿烂地扬起一个笑,露出雪白小虎牙。
喻文州不答话,面色却不可避免地有些僵硬了。
“人都给你支走了,有什么理由,说吧。”黄少天仍然是笑着,语气却不带一点温度。
“病人”眼神闪烁了下,终于收起了演出的痴傻神情。
“哼……”黄少天见自己的猜测得到验证,心下郁结终于疏通,正要开口嘲讽,却见装病的家伙没有半点被识破的窘态,反而微笑起来,悠然自得拊掌道:“不愧是神医谷黄神医,名不虚传。”
不是“黄公子”,不是“黄小神医”,而是“黄神医”。虽然喻文州装病的行为和悠闲的姿态令人讨厌,这一声“黄神医”却着实叫到黄少天心坎里去了。他扬起眉毛,强压住得意,冷着腔调说:“既然听过我名声,就给我个你浪费我宝贵时间的理由。”
喻文州笑了笑:“黄神医能否先说说,我这是什么病,可有医治之法?”
黄少天一听却怒了:“你的病?你有没有病你自己不是最清楚吗?”不等喻文州回话,他泄洪似地继续道:“老百姓那么多,你一个全须全尾的霸占了这么多大夫郎中,作为蓝溪阁的阁主,蓝溪城的城主,你就这么对待你的城民?噢,你是怕跟人斗吧?跟谁?那个三长老?我看他就不对劲。但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,你确实是病了,而且无药可医!这怂包病、自私病,需得送你去重新投胎才有得治!”
喻文州被他这一长段说得哭笑不得,心道不曾听说神医谷黄少天是这么个话多且密的性子。虽然黄少天的话很难听,喻文州却并不生气,仍然慢条斯理地说:“是我表意不清,我问的正是这城中百姓所患的那种病,黄神医可有办法医治?”
黄少天警惕地看着他,抿了抿嘴,不太情愿地回答了这个问题:“已经中毒太深的,怕是没有办法。轻症的,我可以试试。只是要真正解决这怪病,需得找出毒素的源头。”
“中毒?”喻文州愕然。
“水银中毒。”黄少天说着,讥讽地补了句,“你这少爷是不是不知道什么是水银?”
“我知道。”喻文州蹙着眉,“可是,蓝溪城并无金银作坊,怎会有这么多人水银中毒?”
“你个当阁主的都不知道,我上哪知道去?”黄少天翻了个白眼。
喻文州却不理他的挑衅,托着下巴兀自沉思起来。
“喂!”黄少天很不客气地把他托下巴的手扒拉开来,“你到底想怎样?既然关心,又为什么装病在这里躲清闲?”
喻文州看了他一眼,淡淡道:“我不是为了躲清闲。我是为了等你来。”
“等……什么?”黄少天瞪眼。
“等你。黄神医。”喻文州又说了一遍。
“为什么?”
“你应该已经知道了,蓝溪阁内部并不是一片祥和,我虽是阁主,却没有绝对的话语权。此次城中怪病,我早怀疑与阁内高层有关,只是不知是谁下手,不知病因,也无证据。”
“不知病因,也无证据,那你为何怀疑有人故意为之?”黄少天立刻插话。
“这怪病,城里的医家都无法解决。我确认这点之后,就派人传书去各大医家求援过,但都没有回音。给神医谷递的数次信,也全部石沉大海。如今你说,这病是水银中毒,我便更加肯定是有人故意为之。蓝溪城附近是有丹砂矿藏的,要得到大量水银,并不困难。”
“神医谷没有收到过你的信。”黄少天说,“两天前收到的信是第一封,落款是你那三长老,信中也只说你少阁主病重,至于症状如何、城内百姓如何,只字未提。看来,你怀疑那些信是都被人拦下了。”
“没错。”喻文州道。
“可是,蓝溪城百姓生病,只会有损蓝溪阁名声吧,如果按你的推测,那人自己就是蓝溪阁的高层,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?为什么不愿意让人来治?”
“我想,百姓生病不是幕后之人本来的目的。他拦下求医信件,关闭城门,也许是在忙着掩盖什么,或是想要借机完成什么。但具体为何,我还不清楚。”喻文州道。
“既然如此,现下为你求医的信却成功寄到了神医谷,莫非是说明,那人已经做完要做的事了?”黄少天问。
“之前拦信的和这次寄信的,不一定是同一立场。否则,信中不该只提及我的病情,却不提城中百姓。”喻文州平静地道,“况且我毕竟是阁主,生病了不请神医,说不过去。”
对话到这里,黄少天脸上的怒容已经消散了大半。
“你等我来,是想我帮你找出这个幕后之人和他下毒的证据?”他问道。
喻文州却摇摇头:“如果能找到,那是最好。但目前首要的,是救治城中百姓。这才是我装病求医的目的。”
“这无需你说,我自然会做的。我本来对你们这些尔虞我诈也没甚兴趣。”黄少天撇了撇嘴道,“不过,水银的毒无法预防,必须找到源头,掐断它,才能真正结束它。所以,顺便帮你这个忙也不是没可能。”
“如何找到源头,黄神医可有思路?”
“我要去走访各家病人,寻找共同点。”黄少天想了想,觉得自己一个人干这事儿也太累了,“你这破病要装到猴年马月?”
“正如黄神医所说,掐断这毒的源头才能真正结束它。为了不引起幕后之人的警惕,恐怕得装到一切水落石出的时候吧。”喻文州苦笑了下,“还得劳烦黄神医帮忙遮掩。”
黄少天挑眉:“你的意思是,你自己只用在这舒舒服服躺着,而我不仅要救治一城的病人,调查毒源,累死累活之后还得来你这装模作样给别人看?”
真是好厉害一张嘴,喻文州暗暗咂舌,解释说:“并非这个意思,我只是不能‘痊愈’,却可称病情得到暂时压制,能够走动,这样便能与你一起行事。”
“你能帮上什么忙?”
“你在此地人生地不熟,百姓们不一定能信任你。而且,我了解城中街坊布局,人员分布,先前对得病的人家也做过些调查,分析过他们之间的异同。”
黄少天忙道:“不早说,调查出什么结果了?”
“暂时没有。”
“那你说个甚!”黄少天翻白眼。
喻文州也不恼他的态度,只笑着道:“先前不知病因,只得无头苍蝇般按疫病去查,自然没有结果。现下有你,想必能对症下药——无论是治病的药方,还是调查的对策。”
“这倒有理。”黄少天点点头,“可你都亲自去调查了,不还是会引起幕后之人的警惕?”
喻文州略一思忖:“对外就这么说——你也还未看出病因,只是用针灸之术暂封了我的经脉,让我暂时恢复神智和一定的行动能力,但这个方法并不是真的治好了我,还需要你一直陪在我身边及时补针,同时你还需要去看看别的病例寻找病因和治疗方法。而后……黄少侠耳力甚佳,方才又使得一手漂亮的飞针,想来甩掉些小尾巴不成问题。”
“黄少侠?这称呼不错。”黄少天笑眯眯地摸了摸下巴,而后又突然板下脸,“为什么是我来甩尾巴,你个蓝溪阁少阁主还比不过门徒的武功吗?”
“所修不同,我不精于此道。”喻文州悠然道。
黄少天哼了声:“我怎么感觉我这样非但没有变轻松,反而更折腾了呢?”
喻文州脸上依旧挂着那让黄少天看着就火大的淡笑,并不接这话茬。
黄少天憋气,憋着憋着,莫名就不生气了。毕竟,喻文州的出发点是为了蓝溪城的百姓。他心里不爽,不过是觉得自己从头到尾都被喻文州给算计了。
“喂,我问你,你是一开始就想找我合作吗?明明你以前没有见过我,最多只是听说过我。你怎么知道神医谷会派我来?又怎么知道我不会被别人收买?怎么肯定我会配合你的计划?”
骤然听到这连珠炮般的一串问题,喻文州却并不惊慌,只温和地笑了笑,有条不紊地开口:“如果你想听理由,那么,首先,我确实无法预见神医谷派来的人会是你。严格来说,我等的不是‘你’,而是一个像你一样,可以救活蓝溪城的人。然而这些天来过那么多所谓的神医,真正看穿我在装病的只有你,那么我相信,知道怎么治这个病的也只有你,这也是我向你承认我在装病的原因;其次,神医谷向来中立,一切以治病救人为先,我相信你和我的目的是一致的。”
说到这里,他又顿了顿,浅笑道:“如果你愿意听情由,那么,我只是看你顺眼。”
黄少天怔了几息,忽而大笑起来。
“我却看你不顺眼。”他对喻文州说,“但我会帮你的。”
“作为神医谷弟子,不怕卷进蓝溪阁的内部争斗?”喻文州问道。
“少说废话吧,就是看不惯你这幅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。”黄少天浑不在意地摆摆手,“那么事不宜迟,我们这就出发?”
喻文州要换身衣服,黄少天就去院中等他。
“咳。”临推门,他顿住步子,背对着喻文州不太好意思地咳了声,“那个,我刚刚不该骂你。”
喻文州笑了笑:“无妨,只希望我选对了人。”
“……我还是看你不顺眼!”黄少天强调着,走出门去。
TBC.